自从有了微信就很少再用邮箱。但邮箱还是有用处,适合不需要经常联系,或者是彼此之间还比较陌生的人之间的联络吧。匆匆尘世,总有那么多的冗杂,那么多的烦恼,那么少的明月清风,那么少的顺心如愿,哪里能够和太多人经常联系呢?人生就是这样吧,走着走着,会丢了很多朋友,走着走着,会丢了很多问候……
(资料图片)
儿子上高中了,少年即将成为青年,但心还稚嫩,总想着无忧的童年。在他的童年里,有着京城温暖的阳光普照,也有着北美晴空下的简朴单纯。在高中英语的第一堂课里,老师让所有孩子准备一个交流演讲,谈谈如何学好英语。儿子需要童年记忆的老照片,他认为自己的英语启蒙在他的北美游历里,在搜索电脑库存未果之后,他请我去帮着查找尘封已久的新浪邮箱。十年前,在和北美多有往来的日子里,新浪邮箱是个平台,记录着曾经年轻的我和我曾经的朋友之间的联络。
费劲着想起用户名,再费事着找回密码,终于打开邮箱。儿子找到了期待中的照片,欢天喜地着离开,留下我在电脑前面对一堆未读邮件。
大多是垃圾邮件,有着广告,甚至是赤裸裸的骗局,清理到最后,只剩下一封,来自我的一位友人,准确地说是曾经的友人。是的,回国以后忙于生活早已经疏于联系,只能是曾经的友人了。她曾经生活在北美大陆,现在已经去了天堂。走前她还记得给我写了一封信,只是,我并没有及时看见。斯人已逝,信件还在。
雨晴姐大我10岁,大大的眼,尖尖的下巴,细细高高的个子,身材极好,与其年龄不相称,走路时和我不一样,她自幼学习中国舞蹈,婀娜中透着优雅高贵的气质。
和她结缘源自于我们彼此的先生。她的先生很优秀,是哈佛的学者。其时,我的先生在美国访学,和她的先生有着较多的联系。她先生常在波士顿的大学公寓里,而雨晴姐常年在纽约,住在他们中央公园附近三居室的家里,这还是她和先生在纽约打拼时购买的,中国人喜欢买房子。之后,她的先生被哈佛召唤,便一个人兴奋地去了波士顿,工作很忙,很少回来。雨晴姐舍不下辛苦安置的家和自己在那里吃过无数苦让她爱让她恨的纽约,因为那里有她的生活与记忆,她不愿意去波士顿,不愿意陪着先生漫步查尔斯河畔。
她家的南窗正对着中央公园的那块大草坪,那是她和她的猫阿喜经常散步的地方,当然,阿喜很多时候是在雨晴姐的怀里,它很懒,会撒娇,既想出门观光,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小脚。雨晴姐抱着,背着,头上扛着,阿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草坪,看看身边的每一个人,总是那么好奇。是啊,中央公园多大的人流量啊,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个表情,各个背影。
先生访学我并没有陪同,带着儿子只是去短期探望,顺便让儿子见见世面。记得去美国大使馆办面签时,那个年轻的签证官问我为什么只办6个月的旅游签证,而不办时间跨度更长的访学陪读签证,也就是那个所谓的F类签证。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我有工作要忙,有孩子要养,没有太多时间。
他认真地看了我。我笑笑,低头,闭眼。
半天没有动静,我才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
我低头,是因为太困了,我需要闭眼睡一会。面签的头天晚上,我的儿子生病了,而他的爸爸在美国,家里没有其他人,我只睡了2个小时……
预约好的签证怎么可以爽约,除非美国不想去了。
第二天一早,坚持把哭泣着的儿子送进幼儿园,塞给老师退烧药,托付老师在他体温超过38.5度时给他吃。我脱身挤进地铁去亮马桥。那个点啊,北京的路上车水马龙,地铁里人山人海。
我努力睁开眼,签证官正看着我。
你怎么了?
我太累了,需要去看看我的丈夫,顺便休个假。
去纽约休假?不怕那里太吵?
不会,我习惯了在人多的地方睡觉。
我没有说谎。我已经习惯在人多的地方闭眼休息,地铁上,公交上,坐着自不必说,站着的时候往往也会睡着。那时候,我上班的终点站是西单,但我经常需要从宣武门往回坐。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地铁宣武门站还在,宣武区已经没有了。
基本的英语我还是可以对付,签证官应该是明白了我的表达。他笑了,我觉得很真诚:嘴巴一撇,蓝色眼球里满是同情的光。
“祝你在纽约睡好觉。美国欢迎你。”我已经起身离开,他还那样笑着,朝我挥右手。
他为什么这样热情?那晚,我问先生。
“他习惯了怀疑别人有移民倾向。你让他太放心了。”QQ视频的那一头,先生低着头,但扬了扬眉毛。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用微信。
就这样,我和儿子得以顺利到达纽瓦克机场。
我们到达的那天并不顺利,在飞机开始下降高度时遭遇特大暴雨。北美天空里大大的雨点砸着飞机的舷窗。我很害怕,搂紧了儿子。他才5岁,看着窗外居然还有着兴奋,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雨晴姐也有儿子,只是已经很大了,像他的父亲一样优秀,毕业于哈佛。见他是在北京,在天安门广场的国家大剧院,去看有他参加的钢琴演奏会,挺高端的那种,在一个不大的音乐厅。演奏的是什么曲目,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当时也就没有听明白不懂装懂吧。我的儿子好像还能懂一点,他点着头,踩着拍子,有点沉浸其中,毕竟,他在四岁到六岁间,我让他学过钢琴,只是后来因为出国而没有继续。他6岁时我一个人带他去了北美的另外一个国度访学,当时也想着让他继续练习,可是没有条件,我们没有钢琴。
现在想来是那么可惜。坚持了那么久,儿子被逼迫了那么多次,结果却是一场空。但儿子说不是一场空,他说他的乐感很好,来自于童年不多的钢琴学习。是啊,谁知道呢,谁知道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
的确是借了雨晴姐儿子的光,迄今,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大剧院。尽管,其时的我就在附近的大院上班,距离那里步行几分钟。
我在纽约时不仅没有见过雨晴姐的儿子,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更准确地说,我一直没有见过她的丈夫,直到现在。熟悉他的名字只是因为读他的文章。文章写得确实好,思想深刻,且文笔如行云流水,我很崇拜。听说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在高中时代就开始读《国富论》,读《资本论》,读约翰[gf]2022[/gf]梅纳德[gf]2022[/gf]凯恩斯……腹有诗书气自华。看见过他的照片,确实风度翩翩。
他和雨晴姐是国内一所名校的大学同学,一个班,才子佳人,在入学的新生联欢会上一见钟情。
故事开端很美,很纯,只是,结果可能不如你所愿……
大学时光里,他们一起读书,一起思考,憧憬着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未来。
但是到了北美,雨晴姐很快有了身孕,不能再读书,异国他乡需要发绿的美元,于是,雨晴姐去面包房学习打面包胚,学习烘焙,学习设计夜间面包促销的折扣点……
“你知道,举着那一个大面团,真举不动啊,可是没有办法,得举起来,不能总是向家里伸手要钱。他在纽约读书需要生活费,儿子也需要奶粉钱。”时隔多年,在距离纽约第五大道不远的那家中餐馆,雨晴姐喝着茶,悠悠地,好像在说着别人。
她的额头上有着一块疤痕,在她的大眼睛的正上方。
那一次,她晕倒了,头砸在面包房的案板上,距离刀口1厘米处。
她说自己幸运,是啊,如果砸在刀刃上……
她幸运,继续有命;她的儿子幸运,继续有奶粉喝;她的先生幸运,可以继续读硕士,读博士,助理教授,副教授,终身教授……
雨晴姐的猫出现在那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她的儿子上大学了,不再需要她陪,不再需要她辅导。面包房之外的寂寞难耐中,雨晴姐收养了阿喜。
孩子成长的那些年雨晴姐白天一直在面包房工作着,晚上陪孩子。“我是他的全科辅导教师。”我相信,雨晴姐是很聪明的人。
雨晴姐的儿子后来上的是金融数学专业,他有着这方面的天赋,来自于父母双方,更有着这方面的后天教育,那主要来自于他的母亲。“他5岁就会做折扣方案,不一样的面包给不一样的折扣点。西人老板可喜欢他了,免费的小童工,经常去帮忙。”雨晴姐淡淡地笑着,慢慢地说着。
她在本科时成绩一直很好,本来计划读研究生,然后留下来做教师的。能留在自己喜爱的国内大学当老师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但是,她的计划因为先生的留学而彻底改变。毕业前,她的先生拿到了美国著名大学的通知书和奖学金,他决定出国留学。而她,并没有做好准备。在一个晚上的犹豫之后,她决定接受他的请求,一起出去,陪读。
我见到雨晴姐时她已经在北美生活了二十几年,也已经整整10年没有回国。
为什么不回国?不回去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
我有阿喜要照顾。
把阿喜委托给朋友照顾几天。现在航班很多了。
不行,它不习惯。
真的为了阿喜么……
那一次,我欲言又止。
沉默……
雨晴姐没有说话。
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递给她面巾纸,随手装在口袋里的,心心相印,居然伴随我从国内到了北美。
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她自幼成绩很好,当年高分上的大学,一直是身边人艳羡的对象。
她承载着父母的期待。
但,
她只能活在著名教授夫人和哈佛高材生妈妈这两个体面的称谓里,
她没有自己的名片……
“你可能是世上唯一懂我的人。我惦记你,祝福你,愿你活成我的所愿。”这是雨晴姐在新浪邮箱里留给我的最后的话。
三年前,从先生的口中知道她已经离世,和她的阿喜一起。
“她经常会问到你。她平时很难打交道的,为什么对你情有独钟?”先生问了我好多遍。
我没有回答过他,将来也不打算回答。
在距离纽约第五大道不远的那家中餐馆里,我和雨晴姐聊过一次天。
在她家附近中央公园的草坪上,我们面对面坐过。
和雨晴姐的其他有限的交流,仅仅是在回国后通过新浪邮箱。
我向她汇报过儿子上小学了,调皮得管不住了;需要学奥数拼小升初了,否则没有好中学可以上了……
她说她的儿子在国内发展,做保险精算工作,谈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但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
她从不和我谈及她的先生。当然,我多少知道她的先生的一点信息。
往事如烟。
这是最后一次和雨晴姐聊天了。胡乱中,我写下这段文字,算是纪念她和可爱的阿喜。
那一次,在中央公园的草坪上,阿喜在我的怀里撒了尿尿。
“它也是真的喜欢你,把你当成了我。”雨晴姐眼里满是歉意。
我只是笑笑,抱起阿喜亲了亲。
这一幕怎么还像在眼前?往事难道不如烟?
雨晴姐,您还是做一回自己吧,不要再左顾右念。对不起,家里实在太忙了,我现在也不出去工作了,没有活成你的愿。
很想这么对雨晴姐说,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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